<壹·霁月>

 

三清山，自在门。

 

叶哀禅看着眼前的少女展现着风扫落叶的拳脚，略带赏惜地摸了把胡子，顺手便取了石桌上的茶盏，此时少女眼中精光一闪，身法轻灵突击而至，叶哀禅早已料想如此，少女近身之前茶盏便被他用真气径直抛上了半空，师徒二人一番换拳推掌，最终茶盏还是稳稳地落在了叶哀禅的手中。

 

“你本有机会，只可惜错了几招，是不是……”叶哀禅慈爱地摸着胡子笑了起来，拨了拨茶盏盖子：“心有他念？”

 

叶寄霜神情微微一动，而后一脸神思不定的模样，叶哀禅摇了摇头，低头正欲抿上一口茶，但水还未沾嘴，自家徒弟的手已经近到脸前，叶哀禅顺势把茶盏松开下落，正欲推挡叶寄霜的掌势，却不料她掌风一收，竟用两指轻弹了一下下落的茶盏，叶哀禅眼看便抓住了茶盏，她又出指点了下叶哀禅的手腕，叶哀禅虽觉得并无大碍，手腕却隐隐有些发麻，便在这片刻，茶盏已到了叶寄霜手中。

 

叶哀禅看着喜滋滋喝起了茶的徒儿，若非他毫无防范，自然也不会让她得了这便宜，此时也只得没好气地轻哼一声：“看来这两年在白帝城学了一手好指法啊。”

 

叶寄霜闻言差点把茶水喷出来，眼神飘了一下，看着师父似笑非笑的模样，虽然心中知晓师父是佯装气结，但还是一脸讨好卖乖地模样给叶哀禅锤起了背：“兵不厌诈嘛！”

 

“看来你兵书读得也不错啊？”

 

“师父——不要那么小气！”叶寄霜趴在叶哀禅背上，环过手来轻轻捋了捋叶哀禅的胡子，叶哀禅见状也只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：“你呀……你以前事事乖巧，也就比问舟调皮那么一点，为师还想着你要是再活泼一点儿就好了，自打你十三岁生了场大病后，本以为你身体会更为虚弱，然而可好了，别说活泼了，都成猴子了！”

 

“温柔娴静呢，有雪青师姐，我嘛，不当只小猴子，怎么讨师父开心呀~”

 

“就你歪理多，说吧，心里有什么事？”

 

叶寄霜努了努嘴，回想了一番道：“我以前不是老做那个可怕的梦嘛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不做了，我这几天老是梦到蝴蝶，很多蝴蝶，会发光，五颜六色的，我总觉得我有什么东西忘掉了，就好像……失去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，但我又隐约觉得，我很接近它了……”

 

叶哀禅沉吟片刻，叹到：“唉……十年了，假小子出落成了大姑娘，当年之事，也是时候告诉你了。”

 

“真的？！”

 

“不过，须等你办完眼下这件要事。”

 

“但凭师父吩咐！”

 

叶哀禅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名帖：“祭祖大典就要举行了，把这封信送去汴京交给你诸葛师叔，你虽然不是第一次下山了，但向来也只是在药王谷和白帝城之间辗转，京城乃天子脚下，人事复杂，凡事须多多留心，不要惹是生非。”

 

“徒儿谨遵师命！”

 

 

三清山到汴京少说也有上百里路，颠簸了一身风尘的叶寄霜到达之时，已是月上中天，京城处处竟热闹非凡，完全不像叶寄霜想象中的入夜时分。

 

“我的天，这京城的人都是吃什么的，不用睡觉的呀……唉，途中就已收到神侯府来信说诸葛师叔出门办差了，四大名捕目前也只有追命师兄在京中，六扇门的人说他在哪儿来着？甜……甜水巷？谁会半夜喝糖水啊，甜水巷在哪呢……”

 

叶寄霜向来方向感就不太好，东拐西拐一番，直到一阵歌舞声飘然而至，更要命的是阵阵酒香扑鼻而来，她在十三岁大病之后，突然很想喝酒，当时一口气喝光了师父珍藏的十八坛陈酿，差点醉死过去，没想到大醉之后她的病竟好了，身子骨还强健了许多，只不过从此便染上了酒瘾，对美酒完全没有抵抗力。

 

“听说追命师兄嗜酒如命，可惜师命在身，要不然找到他非得跟他大醉一场不可！不过这儿酒香这么浓，追命师兄干嘛跑去什么甜水巷喝糖水啊，是我就在这儿……”

 

“诶诶诶！”

 

一个尖细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，打断了叶寄霜的自言自语，她转过身来，只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正看着自己，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别人，还不等她开口，那小个子便操着一口不耐烦的语气道：“哪里来的小丫头，瞎瞧什么呀，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，姑娘家家的，去去去！”

 

“嘿！你这人——”叶寄霜没好气正想骂回去，却不经意抬头看到了头顶上的牌匾，上面赫然地写着“甜水巷”三字。

 

“什么？！甜水巷？”叶寄霜仔细看了看这牌坊后面的风景，只见一群莺莺燕燕和各色男子进进出出，更有甚者搂抱调笑，大庭广众的，让人好不尴尬。

 

——这，不会是……传说中的青楼？等等，那追命师兄……

 

“嘿，小丫头片子还瞧是吧！非要我王小乐赶人啊！”

 

小个子讨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，叶寄霜收起思绪，调整好表情，近前轻咳两声：“那、那个我是来找人的！”

 

王小乐仔细端详了面前的少女一番，只见她明眸皓齿，眉如柳月，如玉容颜在楼台垂下的红灯照影下，轻灵之中还带了几分娇媚之态，特别是温润丰盈的双唇，足以让人见之不忘，肖想着一亲芳泽。

 

“哎哟小姑娘，看你年纪轻轻就长得这么水灵，啧啧……”

 

叶寄霜胸口一阵气结，不料王小乐调笑的话音未落，一个醉醺醺的人影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。

 

“哟哪里来的小美人儿，这脸蛋儿，就是身板单薄了些，你家相公怎么舍得把这么好看的小娘子放着，来这甜水巷寻欢作乐呀？！让爷来疼疼你！”

 

叶寄霜不着痕迹躲过了醉汉的纠缠，顺便运了些巧劲让他昏倒在地，旁人见了也不过因为他是醉倒了，看着一脸猥琐的王小乐，叶寄霜想到叶哀禅的叮嘱，还是压了压火气隐忍不发，心中一边盘算怎么收拾他，嘴上对王小乐冷道：“我是来找追命捕头的！”

 

王小乐一惊，随即笑道：“哟嗬~原来是来找崔三爷的！三爷刚来不久，你进去找梁妈妈问问吧~”

 

“啧啧，我说哪家男子放着小美人不要来甜水巷寻乐子呢，这小丫头美是美，可哪儿能跟师师姑娘比呀……”

 

叶寄霜虽然已走远了几步，但深厚的内功底子还是让她听到了王小乐的话，她却也不生气，随意地甩了甩手大步走去，片刻之间，王小乐便被她暗中发出的石子打中了脚，摔了个四脚朝天，周围的人群一阵哄笑，笑得王小乐一脸青红交加。

 

“敢调戏姑奶奶，看你下次还嘴贱！唉可惜了，我本来想打屁股的，看来暗器还是得练练……这甜水巷好大……好多人啊，阿嚏——！好浓的脂粉香气！咳咳……”

 

叶寄霜被一阵脂粉香气熏得头昏脑涨，自己平时基本不怎么涂脂抹粉，竟一时适应不过来，但也只得亦步亦趋地捂着鼻子走着。

 

“这位姑娘，可是有什么不适？我这儿有一副上清散，快来服下罢。”

 

叶寄霜看着眼前眉目如画温柔似水的黄衫女子，虽是第一次见，却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，仿佛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般，让人非常安心，不疑有他便把药服了下去，不稍一会儿，叶寄霜便感觉神清气爽，似乎也慢慢适应了此处的气息。

 

此时再端看眼前人，饶是叶寄霜身为女子，也不禁心神一荡，虽是寻常布衣，也掩盖不了女子一身如清风明月的清雅纯净，在这偌大的甜水巷中，尤为显得格格不入，其身自成高雅，孤而不冷，贵而不傲，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。

 

“多谢姑娘！这上清散配得不错呀，还加了佛手柑吧！”

 

“举手之劳，不必客气，看来姑娘也是医道中人！对了，不知道姑娘是否认识百合？”

 

“百合？啊我不认识啊……我也是来找人的！”

 

黄衫女子闻言神情略显失望：“明明约定了时辰取药，以往从未失约过啊……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……”黄杉女子小声嘀咕了一番，又抬头看向了一脸懵然的叶寄霜：“那个……姑娘如果遇到百合，烦请帮忙传个话让她来我这儿取药，我叫林霁，她自然知道的。”

 

“啊好！我会的！”

 

黄衫女子笑着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去了，叶寄霜看着她的背影，下意识开口道：“林姑娘！”

 

“姑娘还有何事？”

 

“那个…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？”

 

“呃……在我的印象中，似乎并未见过姑娘。”

 

叶寄霜定定看着林霁，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些啥，好一会儿才在林霁疑惑的目光中尴尬地笑了笑：“那、那应该是我认错了吧，我觉得林姑娘很眼熟，就像……就像认识了很多年的故人一般……”

 

林霁闻言噗呲一声轻笑出来：“噗，故人？姑娘年纪看着不大，哪里来我这么大的故人呀~不过姑娘长得可人，感觉也是个性情中人，倒是让我有一见如故之感。”

 

“一见如故呀……呵呵……”叶寄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，但瞬间脑海中似乎有些画面一闪而过。

 

——今天不知道为什么，却一股脑儿地跟你说了，这是不是就叫做一见如故？

 

——嗯，也叫酒逢知己千杯少。

 

脑海中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，却如同利刃一般切割着混乱的思绪，叶寄霜一时感觉太阳穴在隐隐作痛，林霁见状上前搀扶了一下：“姑娘你没事吧？！”

 

叶寄霜的头痛逐渐散去，勉力笑了笑：“没事没事，老毛病了，我还有要事，先行一步了。”

 

林霁看着叶寄霜离去的单薄背影，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些担心，但直觉好像又有些奇怪的感觉，就像这个少女所说的，她确信从未见过她，但不知道为何听她一番话，竟也有了一种故人的感觉，却又带了点不安。

—TBC—